一天后，安斯艾尔带着女孩离开医院。
他为女孩买了好几件过冬的衣服，钱还剩下一大把。算算时间，丹妮差不多也快回家了，才赶回奈特尔家的别墅区。
女孩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庞大辉煌的别墅，站在门口不肯进去，红着脸解释自己身上脏。安斯艾尔没办法，确认家中没人后，陪着她坐在门口的台阶上聊天。
女孩似乎对人很抗拒，平时不声不响。也没怎么见过世面。但还保持着一些孩子的童真。加上年纪相仿，才几天时间，就已经全心的信任了安斯艾尔。
安斯艾尔从女孩口中得知，她叫杰西卡。
“哥哥的爸爸妈妈都是贵族吗？”杰西卡惊讶的瞪大了眼睛。
“妈妈不是，爸爸是。我的妈妈跟你一样是平民。”安斯艾尔解释道，嘴角已经不知觉的不再紧绷。
“我的爸爸妈妈也是平民……”杰西卡说，“所以我也是平民。对了，哥哥，你知道犹太人吗？”
“…犹太人？”安斯艾尔皱皱眉，“知道，怎么了？”
杰西卡没注意到安斯艾尔的表情，兴致勃勃的说：“我之前被妈妈卖给那个男人后，男人把我丢到了巷子里，有好多好多人围过来……然后有两个哥哥救了我……”
杰西卡音量提高，张大了嘴，有些口齿不清。安斯艾尔看透过藏在她身后的夕阳，看见她嘴中一团破烂模糊的肉块在齿间跳跃。
“那个大些的哥哥好高好高，声音很好听。还有一个跟你差不多高。他们陪我聊天，哄我睡觉，那个高点的哥哥还告诉我他是德国的犹太人。之后有几个人围了过来，两个哥哥把我藏在一间房子里，然后出去了，我听到周围好多奇怪的声音，好害怕，就跑出来找他。然后就不知道发生什么了……”
安斯艾尔不知为何，脑中浮现了那个少年的身影。
“那你的嘴是怎么了…？是巷子里的人弄的吗？”安斯艾尔问道。
杰西卡愣了愣，安静下来。安斯艾尔忙解释道：“抱歉，是我太唐突了……”
杰西卡摇摇头，将腿蜷缩起来，双臂轻轻揽住膝盖。
“没事……我可以告诉你……你不要不高兴，不要生我气，也不要讨厌我，可以吗？”
安斯艾尔点点头。
杰西卡深吸一口气，将头埋进臂弯中，抱紧了自己。稚嫩而含糊的声音闷闷的从腹中传来：
“我家住在农村，父亲是农夫。家里有四个兄弟姐妹，姐姐已经结婚离家了，另外三个比我小。我们经常趁爸爸不在家跑出去玩……
“一次，我带着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去了街上玩。弟弟进了一个店里拿了块面包。
“在我们乡下，面包都是统一领的，只要每个月交谷子和一点点零钱就好。弟弟不知道，以为那里的面包也是可以随便拿的……妹妹看到了，跑去店里跟里面的人说了。
“然后里面出来好几个大人，把弟弟抓走了。我抱着两个弟弟妹妹不敢出声。
“晚上回家后，我告诉了妈妈弟弟偷食物。妈妈打了我，然后去街上找了那家店。快早上的时候，她带着伤回了家，告诉了爸爸。
“爸爸很生气。我不记得他说了什么，但是他一直骂我、妹妹跟妈妈是告密者。然后他带着妹妹上了街，回来的时候一个人，手里拿了一个马辔。
“马辔是人头的形状，上有一个铁块样的东西。他把马辔戴到妈妈的头上，铁丝勒住了妈妈的头跟脸，那个铁块就塞进了妈妈的嘴。妈妈说不了话，但好像很疼很疼，血跟唾沫一起流了满身。然后爸爸用铁链栓住了妈妈的脖子，拖着她要走。妈妈挣扎着，一只手扯着我的手臂，一只手掐住我的脖子，我动不了，被妈妈扯着一起出了家门。
“爸爸把我们拖到了街上。到了那个面包店前，里面的人就出来打我跟妈妈。我看见妹妹躺在里面，地上好多血。人们围在我们旁边，冲我跟妈妈吐口水，爸爸使劲踹我的肚子。
“他们打完之后，爸爸再扯着我们在街上走了一圈，然后拴在面包店门口就走了。那天晚上下了好大的雨，但人好久才散开。爸爸一直没有来，我跟妈妈每天被街上的人吐口水、抽打。还有几个男孩拽着我脖子上的铁链，咯咯咯的大笑…不知道过了几天，爸爸才拽着我们回去。
“妈妈一动不动，半睁着眼，身上的血已经干了。爸爸就拖着我们走。回了家以后，他叫来村里的人，把妈妈绑在铁床上面，说妈妈是告密者，是肮脏的人。他们拿来铁钳，烧红了铁和煤塞进妈妈嘴里，妈妈瞪大眼睛，看起来好痛苦，但是没有反抗。我想跑，他们就架住我，也把我绑了起来，往我嘴里塞滚烫的煤炭。不知道过了多久，可能几小时，可能几秒，他们把煤炭拿了出来，往我脸上泼水。妈妈却再也不动了，眼睛也没有转了，我也没有力气哭了。
“我晕了过去，醒来后没有见到妈妈。几天后，爸爸带了一个阿姨回家，他让弟弟叫她妈妈。他每天把我拴在家门口，弟弟跟新妈妈、还有好多人在旁边看着我。他们一天给我一个面包。
“后来有一天，妈妈把我脖子上的铁链解开，然后锁进了笼子里。我被卖妈妈给了酒馆里一个喝醉的男人。
“那个男人把我带回家，绑住了手脚。我也没有力气挣扎。他撕开我的衣服，然后脱掉了裤子。我那天被爸爸踹的很疼，还在流血，他没有管。
“好疼。”
女孩已经抽噎的说不出话了，抑制不住的剧烈的颤抖着。接下来的事安斯艾尔大概也推断出来了。
他感到胸口很压抑，仿佛被人狠狠地踩着，踏着。女孩那嘶哑的哭声更是一下一下的敲击着他的心。
他从不知道，底层阶段的人民过着这样的生活。
他从不知道，人是这么脆弱。
他从不知道，生命是不平等的。
安斯艾尔低头，看见女孩脖子上还有被铁链勒出的疤痕。
“…哥哥，你讨厌我吗？”
“…不……”
“你不用这样说。我知道的。”女孩抬起头，脸上挂着扭曲的笑容，眼泪纵满了整张脸颊。
“我是告密者，是肮脏、恶心的人。我活该这样。即使下地狱也弥补不了罪孽…”
“不……不是……”
“他们说要给我洗礼灵魂，才烧了我的舌头。可是我还能用这张肮脏的嘴说出这些神圣的字句……”
女孩的笑容越来越扭曲。
“我是个不识好歹的垃圾…败类。
“对不起。”
女孩站起身。
“对不起，麻烦你了…我会离开的……给您带来麻烦真的很抱歉……”
“不，别走……！”安斯艾尔急着起身，女孩已经提步往门口走了。
“你留下来吧……你没有错。你在这里不会有人骂你打你，你可以活着……”安斯艾尔追到女孩身后，不敢去看她的脸，努力的说出话语挽留。
“我……可以活着…？”女孩愣了愣。
“对。你没有罪，你也不是恶人…只是他们，太邪恶了……”安斯艾尔忙解释道。
“……你讨厌我吗？”女孩停下脚步，背对着安斯艾尔，再一次问出这个问题。
“不。你很好。”
“谢谢你。哥哥你会平安一生的……祝上帝保佑你。”女孩转过身，逆着光。安斯艾尔看不清她的脸。
“留下吧。”安斯艾尔同女孩一起沉默了数秒，率先出声。“至少，我绝对不会讨厌你。”
“……真的可以吗？”
“嗯。”
“谢谢你…”女孩闭上眼，来不及挤出微笑，便一头栽了下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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